【逍芙】心上秋 01
*第一章* 梨花落后
将春意捣入陈砚/再轻折一枝云烟/画中山水独缺谁容颜
——《国碎红残忆山河》
泰安六年，春。
天空湛蓝如洗，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，如一匹柔软顺滑的绸缎，缓缓铺展开来。
四月，正是梨花如雪的时节。若问京城中哪一处梨花开得最美，当属皇宫中的万梨园。据传，开国太祖皇帝的结发之妻傅皇后最爱梨花，太祖便为她开辟了一处偌大的梨园，园内遍植梨树。每到花开之时，纷纷扬扬的雪白花瓣飘落园子的每个角落，淡香氤氲，堪称京中十大奇景之一。
当今圣上贤明，每年花开之时便会在宫中举办梨花宴，邀请四品以上的官员偕家眷进宫观花饮酒，共赏美景。
官道上一列马车徐徐驶来，微风拂过，将那车帘吹开了一条缝隙。一只纤纤素手缓缓揭开帘子，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。
纪晓芙透过一丝缝隙向外张望了片刻，转头向旁边的女郎笑道：“蓁蓁，我又想念宫中的梨花酿了。”
那女郎与晓芙差不多年纪，不过十五六岁，眉眼温婉。她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自圣上登基，每年梨花宴之前，都是他与贵妃姐姐共同酿成此酒，以供亲贵们品尝，”她顿了顿又道，“不过，贵妃姐姐上个月有了身孕，圣上定不会再让她劳累了。”
晓芙眉眼弯弯，巧笑嫣然：“真想快点见到贵妃姐姐。”
这两个少女便是当今丞相纪峋之女纪晓芙与秦国公秦慎之女秦蓁。两人皆出身尊贵，自幼交好，情同姐妹。今日宫中举办宴会，两人一如往常结伴而行。待到进了宫苑，已是午膳时分。
宫中的梨花宴自然不是这个时候。两人早早前来，只是为了去看望一个人。
长乐宫中，身穿海棠红宫装的女子正手执书卷坐在暖榻上，忽听得宫女禀报：“娘娘，纪家小姐和秦家小姐来了。”
“贵妃姐姐！”两个小姑娘见了熟悉的面容，立刻抛下拘谨奔了过去。还是秦蓁轻扯了晓芙一下，两人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：“拜见贵妃娘娘。”
当今贵妃——林瑾瑶，笑意盈盈地拉着两人的手，道：“快坐到我身边来。”她仔细打量着两个少女，莞尔道：“许久不见，芙儿和蓁儿越发出挑，已经长成大姑娘啦。”
晓芙在她面前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。她亲亲热热地靠着林瑾瑶的肩膀，道：“姐姐在宫中过得好吗？皇帝姐夫对姐姐怎么样？”
林瑾瑶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，柔声道：“皇上……对我自然是极好的。”
秦蓁望着她明显丰腴隆起的腹部，好奇地伸手轻轻碰了碰。林瑾瑶低头望了一眼，笑容愈发温柔，仿若新荷初绽，不胜娇羞。
林瑾瑶乃是礼部尚书林衡的独生爱女，其母与晓芙之母是嫡亲姐妹，其父与秦蓁之母是嫡亲兄妹，三人沾亲带故，自幼便颇为熟识。瑾瑶年长两人几岁，自小便温婉沉稳，对两人照顾有加。即使是入宫以后，瑾瑶依然时时记挂着两个妹妹，常常从宫中送出一些精巧的器物给她们。
晓芙正要多问几句，却听得有沉稳的脚步声迫近，却是皇帝来了。
瑾瑶忙起身，正欲行礼，皇帝抬手止住，很自然地便揽过她，将她扶在榻上坐下。他这才转身笑着看向两个小姑娘，令她俩免礼，道：“朕来得可真巧。”
晓芙和秦蓁在皇帝面前便稍稍多了些拘谨。当今天子名讳宋启端，十六岁登基，六年来励精图治，国泰民安。他与瑾瑶相识于一场微服出巡中，自此情根深种，回宫后便下旨宣瑾瑶入宫，并许她皇后之位，然而却遭到了太后的强烈反对。无奈之下，只得退而求其次封为贵妃，但皇帝给了她力所能及的一切荣宠，瑾瑶对于位份也不甚在意。两人琴瑟和谐，情投意合，皇帝眼里再也容不得别人。
皇帝照例问了几句两人的近况，并让两人留下来用膳。午膳后，晓芙和秦蓁便知趣地退下了，将空间留给这一对璧人。
午间，宫中到处都静悄悄的。晓芙和秦蓁百无聊赖地走着，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。
晓芙道：“蓁蓁，你还记得东南角的那棵梨树吗？记得小时候和姨母进宫看姐姐，我一个人偷偷溜出去，结果走到那棵树下迷了路，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。”
秦蓁抿嘴一笑：“当然记得。那时候你这个小混球机灵得很，躲开了跟着你的丫鬟，一个人跑得连影子也抓不住。后来，还是贵妃姐姐宫里的采慧找到了你。”
“其实……”晓芙看着前方，忽而笑起来，“我记得那天，我找不到回去的路，在那棵树下都急哭了。后来，有一个穿月白色衣衫的少年路过那里，问我怎么了，并且给我指了路。”
秦蓁微微惊讶：“竟从未听你提起过。”
晓芙略有些羞赧：“我记得那个哥哥眉眼生得煞是好看，除了兄长，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。”
“也不知道他是谁……”她的声音像是落进了风里，渐次低下去。
秦蓁道：“那时候宫中并没有皇子，王爷们的年纪也不相符。寻常男子是不可能进得了宫的，怕是个小侍卫吧？”
晓芙摇头道：“我记得他声音很是温和，不像是舞刀弄剑之人。”
两人说着话，便已到了那棵梨树下。其时四周寂静无声，晓芙仰头望着如雪的梨花，想起自己幼时迷路那日，梨花盛开得一如今日一般绚烂。
一阵风吹过，花瓣簌簌落下，顷刻间落满了晓芙的肩头。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碧色的衣裙，与雪白的花瓣相映衬着，愈加显得她肤白胜雪，一笑嫣然。
晓芙伸手掸了掸身上的落花，捧了几瓣在手心，笑着回头道：“蓁蓁……”
一回头，秦蓁却不见了踪影。晓芙有些诧异地四处看了看，也没见到她。
她一手拢紧了花瓣，一手提起裙角，几步离开了梨树，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。
身后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，似是有人停在了梨树边。
晓芙转身看去，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。
他一身月白衣衫，身姿挺拔，面如冠玉，眉眼沉静。他手中提了一只精巧的箱子，正静静看着纷飞的梨花与矗立的梨树。
片刻后，他缓步走进一旁的凉亭，将箱子打开，在石桌上铺展开洁白的宣纸，摆放好了各色颜料，手执一支狼毫笔，在那纸张上徐徐落下一笔。
晓芙好奇地走近，这才看清他是在绘这皎皎梨花。
一时间静得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。那少年手法熟稔，显然不是第一次作画。晓芙看着他作画时双唇紧抿，神色庄重，目光专注，不由得看痴了，随口吟道：“白锦无纹香烂漫，玉树琼葩堆雪。<1>”
那少年笔下一顿，抬头看向她。
四目相对的那一刻，晓芙看清了他的眉眼，不觉呼吸微窒。
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上下，双眉微轩，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静静望着自己。只一瞬，他便撇开目光，继续低头专注于自己的画作。
“晓芙！”是秦蓁的声音。
她方才因偶遇了相熟的人，恐打扰了晓芙，便转去西面的一处凉亭叙话去了。等她回来，看到的却是晓芙那个丫头傻了一样地直直盯着一个陌生男子作画。
秦蓁哭笑不得，连忙上前轻轻扯了扯晓芙的衣袖，道：“晓芙，别愣神了，该去万梨园了。”
晓芙回过神来，脸悄悄红了，颇有些不好意思。她理了理衣饰，这才随着秦蓁离开了凉亭。
两人走后，少年抬头望向她的背影，眸色幽深，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，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小姑娘的如花笑靥。思及此，他不由得微微牵动唇角。
注释：
<1>出自丘处机《无俗念·灵虚宫梨花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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